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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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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

回宮之後便是中秋之時。

中秋節的宮宴是溫夏操辦的第一場家宴。

往昔宮中大小宴會她都參加不得, 宮宴不是太後安排便是三妃操辦。

好在她耐心細致,身邊也有掌事幫襯, 中秋家宴布置典雅,坐席中每一張案幾上皆擺放幾束金桂,插在削肩細頸的白釉凈瓶中,殿上花香湧動,還別有一番韻味。宴會歌舞不俗,溫夏按著戚延、太後、各公主王孫的喜好,都排了節目。

李淑妃與王德妃本想表演彈唱, 溫夏給勸回了,畢竟一年一度的中秋宴不是後宮茶話會上的小打小鬧。

溫夏特意將太後的鳳座安排在她與戚延中間,本怕戚延不接受, 但他瞧見也未說什麽,徑直落座在龍椅中。這半年太後深居長樂宮, 甚少出面,也很少見到戚延, 他們母子間倒少了許多爭執。

殿上歌舞升平,殿中公主王孫、後宮妃嬪皆已滿座。太後賞著歌舞,含笑望向溫夏,慈愛的鳳目中似嘉許,就像在說這闔家歡樂的一天她已經等很久了。

溫夏微微抿笑,望向戚延, 他俊美面龐倒是少有的溫霽, 也算是全了她面子。

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太後這般心平氣和地坐下吧。

擡袖飲下杯中桂花米釀, 溫夏心情松快, 竟覺得若是戚延一直這般對她好,對溫家好, 能與太後平靜共處……在這樣的日子裏度過餘生也未嘗不可,這輩子都已經是這樣了啊。

殿中言談歡暢,絲竹悅耳。

戚延還特賜了溫斯立來參加這場中秋家宴。

因著處理公務,溫斯立此刻才姍姍來遲,入內請安。

戚延道免禮,讓他入座。

可殿中李淑妃卻直直望著溫斯立,瞪圓的眼神一直緊隨溫斯立落座都未收回。

溫夏坐於高處,自然捕捉到這異乎尋常的動靜,將盤中羊排遞給香砂:“淑妃愛吃,這份給她。”

香砂得溫夏眼神示意,自然明白,將精致青玉碟中的羊排放到李淑妃案幾上,低聲囑咐:“淑妃娘娘,大殿之中,還請您勿走神。”

“我,我……”李淑妃急紅了臉,抓著香砂手腕壓低聲音問:“那是皇後的哥哥?”

香砂輕應著。

李淑妃臉色又是白又是紅,僵硬松開手任香砂離去,埋頭吃著平日愛吃的羊排,但味同嚼蠟。

無人知道,她看似冷靜的外表下早已是驚濤駭浪。

她大半年前夢到的那個武將竟然出現在她眼前了?!

李淑妃心慌意亂,又十分興奮,暗悄悄地擡眼,只見溫斯立豐姿健朗,與她之前夢裏的人一模一樣!

原來她那次真的不是做夢,她遇到了真人,這人竟然是皇後的哥哥。

果然是姓溫的人,都一樣地招人喜歡!

連碰到了茶盞李淑妃都渾然不覺,得宮女錦翠提醒才拍著裙擺借故出去整理衣衫,也是透透氣。

溫夏行出來時,正見李淑妃在偏殿的廊蕪中拍著胸脯,臉上不知是笑還是愁。

她的動靜讓李淑妃回過身,見到她,李淑妃嚇了一跳,拍著胸口道:“皇後娘娘,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方才你是為何?”溫夏擰著眉,從未見李淑妃如此失儀。

“我……”李淑妃緊張地咽著口水,朝四下看了一眼,附在溫夏耳邊:“我見到夢裏的人了!”

溫夏有一股不好的預感,隨之而來的便是李淑妃說:“他就是你兄長,你大哥!”

溫夏一時不知作何表情,意外得忘記說話,見李淑妃欣喜又擔憂的神采,才嚴肅叮囑。

“淑妃,也許只是我大哥的身形與你夢中人相像。此事不得宣揚,你是皇上的妃子,我大哥是臣子,你們是絕不可能有交集的,也莫讓人抓到把柄。”

“娘娘,我真的見過他!我那日肯定是見過你大哥的,你叫他來與我當面說!”

溫夏擰眉,此事越拉扯事越大,她只能以中宮之威,嚴肅告誡李淑妃,直到將李淑妃說得黯然失色,被迫委屈巴巴地點頭。

“你們在此聊什麽趣事?”虞遙也自宴會中出來,

李淑妃忙把此事告訴給虞遙了,問虞遙信不信她。

虞遙也是與溫夏一樣的說法:“即便皇上重心沒在後妃身上,但無論如何你也是妃子,若莽莽撞撞害了溫相,你怎對得起娘娘,對得起不相幹的溫相?”

李淑妃雖知是這道理,可也憋屈難過,一向活潑開朗的人兒像霜打似的。

溫夏未再讓李淑妃回到殿中,命錦翠陪同主子回宮。

她與虞遙返回宴會,虞遙低聲安慰:“太後留我在宮中住兩日,我今夜便請淑妃去我那處,這兩日都看好她。”

溫夏點了點頭。

宴會一直到夜間才結束。

溫夏留了溫斯立單獨說話,問起淑妃之事。

溫斯立道:“確有此事,但那時我並未沖撞她,也不曾與她搭話,領路的內侍自能作證。”

溫夏點了點頭,卻有一些擔憂。

戚延今夜歇在鳳翊宮,沐浴出來,他只披著玄色寢衣,行走間,壁壘整齊的腹部肆欲張馳。

溫夏坐在梳妝臺前梳發,戚延長臂圈在美人椅扶手上,俯身在她耳邊問:“今日宴會上淑妃有事?”

“她身子不舒服,臣妾讓她回去了。”溫夏不動聲色輕輕斂眉。

“她在看你兄長?”戚延挑起她一縷發問,面龐波瀾不驚。

“淑妃愛聽戲,常聽武將的戲,應是覺得大哥曾是武將吧。”溫夏這般小心地回著。

戚延未再提此事,自後咬住了她耳垂。

滾燙濕潤的氣息灌進耳中,溫夏受不得他每次吻她耳垂,只覺腰肢都軟得沒了骨頭。

戚延抱起她坐在梳妝臺上,健碩身軀狠狠吻下來。

溫夏仍有些無措,哪怕如今的戚延並不算陌生了,她的手慌亂碰倒了珍貴的嫩肌香膏,自他灼燙的吻中嗚咽:“我的香膏……”

“弄壞多少朕賠你。”鼻端香氣清郁,戚延垂下深眸,親眼看一朵嬌艷玉蘭自他掌中綻放。

對於溫夏,他的溫柔只在平日裏,這種時刻,他從不會如個謙謙君子。

妝臺上許多精美瓷瓶被打翻,溫夏是真的在心疼,嗚咽變作哭喘,求他饒恕。

“求朕該說什麽?朕教過你。”戚延氣息粗沈,指腹摩挲著她顫合飽滿的唇瓣,眸底一片饜暗……

攻城略地的戰場未見硝煙,只有強者的掠奪,弱者的求饒……宮殿的燭光亮到後半夜,戚延修長脖頸間青筋暴起,薄唇恣意,橫抱溫夏去清玉池,又將早已癱軟的她抱回宮殿。

隨意披上寢衣,他親自擦去妝臺上打翻的香膏與水漬,深眸掃到銅鏡中饜足的自己,勾起薄唇,回到帳中擁緊溫夏。

她雖閉著眼,卻還沒有睡著,黛眉輕蹙著。

戚延吻了吻她臉頰:“好了,睡吧。這幾日忙國事,尋個日子朕把淑妃放出宮。”

溫夏微怔,輕輕睜開眼。

殿中已熄燈,只有屏風外一盞昏黃宮燈,稀薄的光影中,戚延側臉輪廓挺立。她想解釋什麽,但這本就是為時尚早的事,只能道:“那臣妾去詢問淑妃之意。”

戚延未再開口,攬著她腰睡去。

被折騰到寅時,溫夏翌日起床時也不過只睡了三個時辰。

戚延在外等她起來用膳。

香砂說他都已去練劍回來了。

這人睡得比狗晚,起得比雞早,憑什麽?

溫夏梳妝好,身穿一襲月白薄紗曳地長裙,唇點丹脂,玉面桃腮,如水眉目溫柔含情。

她細步行出寢宮,發間金玉步搖清脆作響。

戚延上次見她穿白衣還是在青州水畔,眸中驚艷一瞬,在她落座對面時,敲了敲旁邊座位。

“坐過來。”

溫夏香腮微鼓,憶起昨晚,語氣竟有一點嬌嗔:“我不。”

戚延一笑,主動挪到她身邊的座位,俯身狠狠親在她臉頰。

這一吻未避諱宮人,殿中宮女都埋下頭,有的臉紅,有的憋著笑。

溫夏雙頰滾燙,掩袖吃著蠱中金絲燕盞。

“你昨日跟母後請畫師作畫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為何不叫朕?”

“是你自己不愛入畫的。”溫夏沒有再順著戚延。愛入畫是她的習慣,尤其是每逢佳節。

戚延道:“那宣個畫師,朕要跟你一起入畫。”

……

鳳翊宮正殿“毓秀坤元”的匾額下,戚延與溫夏端坐椅上,任畫師作畫。

陳進賢畫了無數回當今皇後娘娘,還是第一次畫皇帝。戚延五官英雋,噙笑的眼不怒自威,陳進賢只畫得外貌的八九分,神態只能畫到五分。畢竟是帝後兩人,和從前相比難度翻倍。

過去了兩個時辰那畫才畫好,帝後二人倒都很耐煩。

起身看畫時,溫夏如常地讚賞。戚延喜看了許久,微彎的薄唇說“賞”。

他今日已花費了許多時間,命胡順好生裱上畫,便要去處理政務。

禦輦才剛在清晏殿外落停,等在檐下的阮思棟便行上前來,口中打趣:“皇上從昨夜睡到下午啊。”

戚延冷掃他一眼,見到候在阮思棟身後的一中年布衣。

阮思棟說起正事:“這是民間郎中雲知行,擅疑難雜癥,游走多地,看的病癥許許多多,還寫過一本《四季傷寒》。”舉薦醫者,阮思棟自然是將人調查清了,把那著作也呈給了戚延。

民間的粗布縫制而成的醫書上面記著許多藥方藥理。

戚延闔上書,下了禦輦,親自帶這郎中去鳳翊宮。

宮人稟報著聖駕到,最先從殿中出來的是白蔻,神色有幾分慌張。

“皇後呢?”

“皇後娘娘正與靜婉公主在喝茶。”靜婉是虞遙的封號。

戚延頷首,帶著郎中步入正殿。

殿中彌漫著一股藥香,而溫夏許是聽到他來,喝得急了,正掩帕咳嗽。

虞遙起身朝戚延請安。

戚延上前遞給溫夏一杯茶,香砂正捧著藥碗從那郎中身邊退下。

溫夏喝過茶,終於平覆下咳嗽:“皇上不是要去處理政務?”

“阮思棟給朕舉薦了一名民間大夫,朕帶來為你瞧瞧。”

溫夏明顯地楞住,握著繡帕看戚延身後躬身的布衣郎中。

“臣妾一直是徐太醫調養,方才已喝過藥,不必勞煩了。”

“先瞧一瞧。”戚延命雲知行上前。

溫夏不願伸出手腕,戚延只以為她是介意郎中性別,很是坦然:“看病而已,別拘那些繁文縟節。”

溫夏僵硬地握著手帕,伸出手。

雲知行跪行上前,在她腕間覆上一層薄紗,道一聲得罪了,手竟微微有些發抖,片刻就把完了脈。

“草民,聽,聽那位世子爺說皇後娘娘是體寒之癥?”一介民間布衣,不敢擡頭,只垂首靜候溫夏的答覆,嗓音有些不穩。

白蔻在旁道“是”。

“那草民與太醫把的脈象一樣,娘娘按太醫的診斷調養即可。”

溫夏捏著繡帕的手終於松動了,不著痕跡端起案上敬亭綠雪飲下。

戚延沒有再打擾溫夏與虞遙敘舊,只是離開鳳翊宮時眸底是顯然可見的失落。

他已步上禦輦,未再管身後那郎中,胡順自會將人打賞送出去。

禦輦起轎,走出沒有幾步,只聽噗通一聲,戚延側眸掃去,那郎中跪在地上,擦著滿額的汗。

戚延瞇起眼眸,擡手喊停。

胡順不明緣由,好心攙扶郎中,問他怎麽回事。

那郎中跪行上前,朝戚延張唇幾下,又懼怕般看了眼左右幾十個宮人。

戚延眸光越來越暗,已知方才殿中脈象不對。

胡順屏退了所有人。

甬道中,雲知行嗓音帶著一絲懼怕:“草民治不好皇後娘娘的病,可不敢,不敢欺君。”

他說,皇後娘娘沒有體寒,殿中之藥,乃民間女子事後避孕所用。

戚延臉色一變,不可置信地緊盯雲知行。

雲知行更懼皇權威壓,他畢竟只是一介布衣,要說對待病人一視同仁有時候是做不到的。能給皇宮裏的貴人把脈,生死富貴一念之間。方才進殿中他便已聞到那藥香不對了,是瞞是報,都進退兩難。

戚延黑眸一片森寒冷戾:“你把脈不過片刻,只診了一只手,那藥你都未曾看過。”

“可草民跟著老爹行醫三十多年了,不會聞錯,也不敢診錯。若皇上不信,可以將開那藥的太醫,或藥渣找來問別的太醫,看是不是如草民方才所說的那些藥材一樣。”雲知行不停擦著汗。

入秋的天氣本該秋高氣爽,戚延卻只覺心臟處一片森寒的涼意。

他不解。

他不明白。

溫夏到底知道那是避子湯還是不知道?

是她自己要喝的,還是後宮裏有人害她?

猩紅雙目之中,浮現起她方才慌張咳嗽之態。

戚延死死轉著手中扳指,沈喝:“把宋太醫帶到乾章宮。”

他已疾步朝鳳翊宮行去。

……

庭院中守著規規矩矩的宮人,打著十二分精神,只因方才戚延突然的出現嚇到了溫夏。

戚延走後,虞遙才道:“你方才為何很緊張的模樣?那郎中也有幾分奇怪,他看著不太穩重,皇上是不是被誰騙了?”

溫夏仍久久說不出話來,心中惴惴不安。

“夏夏,你也要瞞著我嗎?”

“我不願瞞著虞姐姐,只是此事你不知道最好。”溫夏還是難安,緊緊攪著繡帕。

白蔻道:“娘娘,奴婢看那民間郎中沒有神醫的態度,還說就按太醫的方子來。可見此人不過是混進皇宮的江湖混混,料想著來拿賞賜的,皇上身邊不挺多這樣的人。”

溫夏仍是擔憂,若那郎中是混混,大可開出方子來博戚延的打賞。可他沒有。

白蔻也知她所想:“娘娘應該無需擔心,那郎中一身粗衣,可見家境底子,第一次得見天威,畏懼是自然的。”

“你們主仆把我繞迷糊了。”虞遙上前握住溫夏的手:“夏夏,難道你不是體寒?皇上獨寵你這麽久,你一直不曾有孕,難道你方才喝的是避子湯?”

溫夏凝望虞遙擔憂的眼神,點了點頭。

虞遙緊握著她的手,目中不忍,自然是站在她這邊。

“那現下如何?你得做好打算。”

“我知,若那郎中瞧出我欺君了,我……”溫夏一時語噎,竟不知戚延對她的情分能有幾分用處。

她忽然想明白了,為什麽要責怪自己呢,一切源頭在戚延呀。她苦笑:“我不想給他懷皇嗣。”

“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兒,至少我現在不願意。”

虞遙嘆了口氣:“不願就再等等,但你得哄著他,別讓他知曉。”

溫夏唇邊的笑意更苦澀了:“是啊,你們都說我得哄著他,我一直在哄他啊。”

“哄得我都覺得,自己可以跟他相安無事地過餘生。”

……

偏殿窗下一隅,光影黯淡處,挺拔修長的身影一動不動。

戚延的輕功向來好,潛入自如,不會被人發現。

可這空寂的偏殿裏,屏風外的交談聲實在太過清晰。

清晰到所有語言都似一把長劍,比武士的鋒利,比劍客的無情,刺在他心口,狠狠的。

流不了血的傷口,竟比流血的傷口還要磨人。

他僵硬地立在這團暗影中,陽光自窗柩灑下,一束束光落不到他寬肩上。

他憤怒,他難受,甚至明明應該暴戾到沖出去質問溫夏才對。

可雙腿卻似灌鉛,挪動不了分毫。

殿外,她的嗓音一貫低柔清甜,連吩咐宮人的聲音也是甜軟的,可這一刻戚延沒覺得它們帶著溫度。

她說,去煮一壺乳茶,再做一些糕點,送去乾章宮探探。

戚延喉結滑動,暗影當中,他的眼眸也似一望無際的沈夜。骨節泛白,手背青筋暴起,他死死捏著手上的玉扳指。

所以他愛喝的乳茶,原來都不是她親手做的麽。

她說,她不願生下他的孩兒。

他不明白啊。

他明明已經對她這麽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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